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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初遇
春三月,乍暖还寒,合肥的某条路上。
连续的行程让我有些吃不消。午餐后,坐在商务车最后一排的我随着车的节奏晃来晃去,摇摇欲睡。只听前排两位长者一边看着车窗外绿柳新芽,一边指着街道上的路牌讨论,“这个字念‘樾’吧?一个木字旁,一个‘越’。”另一位顺口接到,“念‘樾’,牧童骑黄牛,歌声振林樾的‘樾’。”我一下子就醒了,仿佛闻了薄荷或者喝了清茶,眼神明亮思路清晰。
我被这首诗的干净、纯粹、生动的画面感所打动,更被这两位同行者随口而出对话里蕴藏的诗词积累所感动。我自问读诗背诗颇多,但诚实说这首我真的不知道。我立刻打开手机百度,原来这首诗出自清代诗人袁枚的《所见》。
牧童骑黄牛,歌声振林樾。
意欲捕鸣蝉,忽而闭口立。
区区二十字,那童趣盎然的画面跃然纸上,惟妙惟肖地形容了小童的活泼情志,和盛夏期间与自然与生物的互动。我反复品读着这首小诗,并记住了诗人袁枚。
·重逢
再次重逢是在主持俱乐部活动的晚上。四月初,白天室外温度已然很高,到了晚上的室内,依旧有些凉意。然则看到小伙伴们愿意拿出下班的时间来一起学习、成长、历练,这份热情又让室内充满了青春的朝气。我脑中浮现出一首关于青春的诗词,
“白日不到处,青春恰自来。
苔花如米小,也学牡丹开。”
为了确认我背诵的没有错,我从网上查了出处,又是清代诗人,袁枚。
有趣,人生何处不相逢。
读多了陶潜的悠然南山,背诵了李白的浪漫大气,杜甫的苍生之忧,忽然见到这样童趣原始的,灵动活泼的如“小品”般的诗,打心眼喜欢。作者字里行间描绘了大自然、小角度的钟灵毓秀,诗里诗外书写着大世界、小生活的烟火真情。于是这一次,我不再等待邂逅,我要主动寻找。
·寻觅
我开始主动了解这位诗人,袁枚。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,他还写了什么样的作品,拥有过什么样的有趣人生。然后发现,我仿佛寻到宝了。
在清朝,他和纪晓岚有“北纪南袁”之称,与赵翼、蒋士铨并称为“乾嘉三大家”。二十多岁考中官员,不到三十岁发现自己心不在官场,于是来到南京买了一处园子,取名“随园”。意指随心随意,随遇而安。他把随园打造成自己心中喜欢的样子, 而且不设围栏,欢迎各界朋友到访,并作诗云:“放鹤去寻三岛客,任人来看四时花。”现代公园打破围墙的先例,可追溯到袁枚的随园。也有人说,《红楼梦》中的大观园,就是指袁枚的随园。
在随园里,他从自己的爱好出发,著述颇丰,并实现了精神和物质的双丰收。比如《随园诗话》,《随园食单》。是的,他还是一位美食家。对美食烹调、器具搭配都有研究。他把随园营造成了古代的“美学空间”,实现了财富自由,又高朋满座,谈笑有鸿儒,往来没有白丁。
我读了他更多的作品,发现很多都是如《所见》、《苔》这样小巧灵动又意蕴哲思的诗。比如《十二月十五日夜》:
沉沉更鼓急,渐渐人声绝。
吹灯窗更明,月照一天雪。
不仅如此,他的一些小散文也是颇具哲理,比如“书非借不能读也”的出处就可追溯到他的一篇文章《黄生借书说》。
袁枚小时候家贫,想向邻居张生借书,被拒。他感悟:天子藏书多,但未必有时间看;富人藏书多,但未必有兴趣看;祖辈给后辈留有书多,但后辈未必珍惜。反而是没有书的人因为热爱去借来书读,因为担心随时要还回去,所以会很认真且快速地读完。后来他长大有钱、有藏书了,后辈黄生向他借书。他又说,“当年我遇见张生,张生不借给我,是我的不幸;如今黄生遇见我,我愿意借给他,是黄生的幸运。”于是,袁枚把这个故事写成了一封信,放在借给黄生的书里,一并给予黄生,希望他能传承“书非借不读”的精神,并珍惜爱护书。
这个故事让我想到了小时候“租书”的经历。小学四年级以前,我在老城区的一所学校,认识了很多高年级的好朋友。有一位同学的妈妈就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书摊(也卖报纸杂志),其中很多小画书和漫画书是面向学生提供借阅的,大概五角钱一天。于是我就借来看,因为我自己家虽然也有书,但这种有趣的侦探小说和漫画书是没有的。为了省钱,借来了就拿课间和午休时间读,一不小心竟也读了很多这一类的课外书。但是,我做到了不在上课时间读,不影响学业,同时也没影响视力,回想起来甚是侥幸。
关于《黄生借书说》中最后一段关于“幸与不幸”的论断,我想在作者基础上再往前走一步,他说自己小时候遇见不借书的张生是不幸,黄生遇见愿意借书的袁枚是幸。然则从另一个角度,或许袁枚小时候遇见不愿意借书的张生,也是一种“幸”,因为他在被拒绝后学会了坚持,明白了珍惜。所以即便未来藏书颇丰,也不会辜负。
午休时,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了儿子。并问他,如果你小时候没有钱,去借书被别人拒绝了;那么你长大后有钱了,别人向你借书。你会选择哪一个:
A.不借,“我受过的苦别人也要受一遍”;
B.借,“因为我淋过雨,愿意给别人打伞。因为我自己没书看,我有条件了希望尽量帮到别人”。
他毫不犹豫地选了B。
真是个好孩子。那就让我们以后一起读书,也一起读好人生和世界这一本本大书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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