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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丨贾嘉
编辑丨闻与
排版丨vv
我顶多埋怨自己的运气不好,却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才华。
——电影《新不了情》
把王梦珂介绍给我的老师说:她是个才华横溢的斜杠青年。为了证明这一点,他给我甩过来没有数链接,有小王做的APP,小王卖了上千份的课,小王写的微信公众号,小王搞的橄榄球俱乐部,还有小王做的播客……看着这些堆满屏幕的blingbling,我默默地计算了一下:斜斜斜杠青年小王的精神状态,可能领先我三千年。
真正见到“后厂女工小王”本人的时候,我发现还有一个遗漏的斜杠项目:去年,小王和朋友孙长老一起发了一首歌:《快三十了我还没有去过迪士尼》。截至2024年4月,这首歌在音乐平台的创作者中心获得了50元人民币的分成——她在推文里写:赶紧告诉我爸妈,他们培养我从小学乐器,这下见着回头钱了。
我翻了她从2015年开始更新的公众号,经常被她的整活弄弯嘴角。整活对象包括但不限于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同学同事上级,以及自己。她把头发染成粉色晒出来后,收到了来自妈妈的留言:我已屏蔽你,不想看见王家的女儿变成神经病。
想干什么,干就完了。这种行动力一直伴随着小王的人生选择,染发,只不过是所有决策里最微不足道的一次。在老家山西上大学时,她写公号,开摄影工作室,组乐队(被妈妈盖章为“不务正业”);大学毕业后,她收拾几件衣服就把自己打包送到了北京,做撰稿人,做运营,做娱乐记者。2018年,她跳槽到了一家足以让父母脸上有光的大厂,并转型产品经理,把生活压缩进了后厂村的高楼、工位、食堂。
互联网曾经引导过一个“只要努力就会有收获”的神话。而产品经理这个职业,曾经被赋予过“改变世界”的热血梦想。谁不曾想过,从零开始做一个日活用户上亿的产品?谁不曾想过,让自己的名字,在大厂功劳簿上熠熠生辉?
可惜,打工八年,大厂六年,没有升职,也没有刻下自己名字的产品。但是她从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,并且感谢每一段职业经历。她在公号上写道:如果你在后厂村不快乐,那么在哪里都不会快乐。
没能“改变世界”,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入场太晚。小王写道:如果我早生两年,成就是不是会高一些?
2023年4月,小王再次决定改变。她在一个500人大群里公布了裸辞的消息,群里立刻充满了过大年的气氛,“离职快乐”的祝福在屏幕上飞舞。
看到大家丝毫不担心她离职以后怎么办,小王应该很开心。
我爱我的工作,我只是不喜欢上班。
——后厂女工小王
在决定裸辞前,小王向朋友们征求意见:这个班我有点上不下去了,怎么破?
有人说:我要是你就出去闯闯,大不了混不下去再找个班上。
有人说:现在环境不好。你还是先做好副业,等副业干到主业收入的三倍再说。
小王有副业这件事,在朋友们中间并不是秘密。虽然她所在的那家大厂,从来不缺少在加班文化方面的传说,但小王和她的小伙伴们花了半年时间,做了一个不属于大厂的APP产品,叫做“好事发生”。顾名思义,这是一个让用户“记录在自己生活中发生的好事”的笔记应用。它的图标是一枚大磨盘柿子,寓意“好事”。这个APP没有广告,也没有社区功能,营收模式就是会员费。
作为这个APP开发团队的牵头人兼idea提供者,小王说,它最初只是自己一个人的需求。她曾经有一个情绪低落的时期,那段时间一直在看心理学的书“自救”,碰巧接触到了一个积极心理学理论叫“三件好事”。据说,心理学家们找了一些志愿者做研究,发现每天坚持记录三件好事的人,抑郁指数要比其他没有记录的志愿者低20%,幸福指数会高5%。
她还看过一本书,叫《小狗钱钱》——这也成了她做APP的灵感来源。小狗钱钱教它的小主人每天去写日记,把自己那一天做得更好的几件事记下来,培育自己的尊严感和自信心,怀疑人生的时候翻出来看看,血条就加回来了。
记录好事,对小王来说不难。她从2015年开始就持续更新着自己的微信公众账号,在2020年,她还曾经是一个微博上的搞笑博主,日常会发各种产品经理和工程师斗智斗勇的段子,类似“这个需求很简单”“我这么快回消息是为了不让你打电话”之类,后来微博粉丝涨到10万左右的时候,她开始转型,发一些自己真实工作的故事,还会秀出自拍照。记录,对她来说是一件像吃饭喝水一样的自然习惯。
在《繁花》里,汪小姐(虹口小汪)相信,“经常庆功,就能成功”。而后厂小王的slogan则是:记录好事,就会发生好事。——某种程度上,这是一种有效的积极心理暗示。人会被负面的心理暗示折磨到崩溃,当然也会被正向的心理暗示从暗影中拉出来。
小王觉得,主动记录一些好事,其实是战胜人性的过程。我们在生活中总是容易忽视得到的东西,反而念念不忘那些失去的东西,对坏事的记忆总比对好事的记忆更加深刻。如果总是过于在乎那些挫折和失败,人会渐渐失去快乐的能力。“所有人都需要一个快乐储蓄罐。”
我问小王,为什么不在自己供职的大厂内部实现这个idea?小王说她试过——她曾经信心满满地想在内部申请两个研发人手,把这事干下来。但是她申请不到,因为虽然这是一个创新点子,但是“跟部门业务扯不上半点关系”。leader很好心,问她是否愿意等到年底参加公司的创意大会,但小王等不了,她决定自己上。
一个轻量级的APP,团队成员并不需要太多,小王拉了曾经的工作搭子做设计师,找到一位网友做工程师。大家不存在谁雇谁的关系,确定了事儿值得做,如果赚到钱可以怎么分,就可以开工。大家一起做了半年,终于在2022年9月5日完成了APP上线,并很快得到了应用商店的推荐,“上线第一天就是赚钱的。”
和工程师痘师傅在咖啡馆周末办公
半年的开发周期并不算短,因为大家都有本职工作,只能在业余时间甚至周末干私活。工程师虽然是个理科男,但有自己的乐队要管,还要考驾照。小王自己在大厂的工作强度也不低。但是小王觉得,小伙伴们愿意跟自己一起做这个“副业”,不仅仅是为了多一点收益,而是因为“寻找工作的意义”已经成为打工人的刚需。“我们在本职工作上干了太多S上雕花的事儿,找不到工作的意义感,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做的事怎么转化为厂子的效益,太抽象了。但我们自己做APP,建用户群,能直接感受到大家的需求,能直接看到一些不起眼的小事给大家带来的改变,意义感就全出来了。”
工程师痘师傅和他的乐队“月亮旅店”主唱,在“好事发生”年会上表演
对于产品人来说,能够直接触达用户也是一种刚需。小王曾经预想过,这个APP主力用户,多半是年轻的女性打工人或学生。但上线之后,她惊喜地发现,自己低估了男性用户的分享积极性。比如有一位宝爸,分享起来简直事没有巨细:他妈妈跟媳妇通话啦,老婆怀孕啦,陪老婆锻炼身体啦,孩子出生啦,姑姑姨姨送衣服来啦,妈妈来深圳帮我看孩子啦,小宝能站起来啦……用小王的话说,“我们见证了一个孩子的出生和长大”。
这个APP的运营,并不能给小王带来超出主业的收入,也不足以养活一个团队。所以,到现在为止,除了小王本人不再上班以外,其他的伙伴都还有自己的本职工作。但是,不管是职业成就感,还是一份“令人满意”的副业收入,都在驱动着这个虚拟的小团队每月做着迭代,或者上个新主题,或者上个新功能,或者适配新的系统或设备。
小王坦言,论赚钱程度,这个APP并不是她的支柱产业,在她目前的收入结构里,可能都达不到10%。但是,她说,这是她的“核心业务”,她要做一辈子。“我可以不做大,可以永远不接广告,但它不能黄。”
小王的手上不只这一张牌,她还有90%。
为别人解决一个难题,这样你能挣到很多钱。
——《小狗钱钱》
所有的自由职业者都会面临一个困境:如何向社会坦白交代自己的身份。
虽然现代社会公司和个人之间就是简单的雇佣关系,但对于一些大厂老员工来说,大厂是他们留下过青春的地方,是他们构建自己生活的地方,他们最主要的社会关系和个人名片,都是工作给的。如果有一天,他们必须离开这个环境,就像把一个人从一幅画中剥离,最大的损失也许不是金钱,而是突然丢失的身份。
小王对于离职后的个人身份并不担心,她只是觉得又给父母制造了点麻烦——如何向亲友描述女儿在北京干啥。以前,至少那家大厂的名气,足以作为“女儿过得不错”的证据。
获得自由之后的小王,学会了在不同的场合报不同的身份:去参加某公司的线下分享会,她就说自己是这家公司的营销顾问;去参加开发者大会,她就以APP创始人的身份出现;在知识付费平台直播,她就自报课程主理人……有些场合会把她介绍为“创业者”,但小王更喜欢自认是“生意人”。
她不缺“身份”,因为她一直在不断开发新的“生意”:
首先是软件开发,就是带着团队帮一些客户做APP。获客手段特简单,就是朋友介绍,“有个活你整不整?”“能整!”几个人把活干了分账。
其次是做博主接广告,她的生态位是“科技互联网女博主”,甲方爸爸多是互联网大厂。
她还有一个to C的专栏产品,叫《小红书运营手册》,500多块钱的订阅费,已经订出去近2000份。
她还在做咨询和“培训陪跑”。“陪跑这个概念现在很时髦,其实就是帮助企业去搭建业务矩阵,帮他们回答和解决问题”。
小王曾经把自己做的这些事总结起来,发到微信公号上。在文章的评论区,有一位叫“枪上花”的网友留言说:工作上的安全感,来自我们给时间找了个买家,但是卖时间的逻辑是错误的,我们要卖的是智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,当你有了服务能力,你会发现哪里都是买家。
小王置顶了这条留言,她清楚,自己现在的所有业务,都在帮人解决问题。
她为自己的课程建立了学员群,随时在线解答问题:我的笔记怎么不火不爆?怎么又被封号了?怎么又被降权了?我要不要花钱去买流量?我怎么搭建一个新媒体团队?……
教人做号这件事不轻松,首先,做号成不成功取决于很多因素,有点像是“玄学”;其次,一个人亲测有效的经验,未必能用到另一个人身上;最后,这个赛道上其实已经挤满了很多“导师”,每个导师都有自己的一套“打法”,卷得很。
小王最反对的一种自媒体打法,叫做“抄爆款”。她说,“这是一种三流的表面功夫工夫,最后是运营者和平台双输。平台那边是内容高度同质化,运营者也拿不到真用户。”
她一直坚信的观点是:自媒体是一个人能力的外溢。“发一篇笔记就像买一张彩票,中奖概率并不高,但坚持做下去,你会发现,你擅长的东西和用户喜欢的东西是有交集的。”
曾经有一位读者问小王说,自己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内容。小王问对方有什么禀赋,对方回答说,自己是某某某院校毕业的,还有个身份是宝妈,但她不想走育儿赛道。小王又问她平时会做哪些事,对方说,最近正在学英语。“我说好你就做个账号,让大家看你学英语,又能提升自己,又能养成习惯,又能影响他人。后来这个号还真做起来了。”
对于那些提问要不要花钱买量的读者,小王的回答是:小品牌不要花钱搞投放,因为你没有资本。投流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承担了帮平台训练算法的责任。你得让大品牌先陪着平台玩。平台的算法被训练出来了之后,小品牌才会有机会。
说起做号,我们自然会聊起各种网红翻车的案例,有所谓精神导师被证明是割韭菜,有行业主播卖假货被封号调查,前几周还有女网红因为编造故事欺骗网民公开道歉……在这个注意力经济的时代,获取大众注意力的难度越来越高,依靠流量为生的网红们也越来越不择手段,但互联网有记忆,真实不会永远被掩盖。
小王深知流量时代的残酷,“我们每个人的货币都是时间,我们的注意力是核心资产。网上所有的内容都是为了侵占我们的更多注意力。为什么说大家现在要做直播?因为直播能占据更多的用户注意力、更多的时长。但是时间和注意力不是恒定的,大家今天看你,明天就看他。”
作为个人IP的运营者,小王也在努力争取注意力。她发的推送,也会在群里让大家挑选最有传播度的标题,她强烈的网感,也让她总是能搞出吸睛的10W+话题。但是,她对自己保持着清醒的认知:绝不能把“号”作为核心资产,因为它可能说没有就没有了。
说到核心资产,她引用《得到》创始人罗振宇说的一句话:“不追逐流量而追逐声望。”想要获得声望,需要有不断迭代的产品,以及通过产品积累起来的个人口碑。
在给学员答疑的时候,她也会强调,“在大平台做社交媒体,千万不要迷恋粉丝数量。你在某书上发笔记,就是赛博摆地摊,卖你的东西,根本不需要粉丝,有时候5个粉丝就能卖出2000块的东西。我有一个做珠宝生意的学员,靠200个粉丝,每年可以撬动几十万的生意。”
你需要找事做,而不是找工作。
——何帆《找事》
小王在大厂工作时的工位
八年打工生涯,六年大厂岁月,小王的感触是:真的没有白上的班。
她坦言,她现在能够把普通的写作变成课程开发的能力,离不开作为产品经理写需求文档练出的经验值。作为一个纯血文科生——毕业于山西某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,小王特别骄傲的一点是,做产品经理的时候,没有任何一个合作过的工程师发现这一点。
一个人从山西到北京来打天下,写作能力是小王最早的护城河。2015年毕业后,她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是互联网内容运营,直属领导是一位传统媒体老兵。这位领导发现小王能写东西,就给了她一个专栏试笔。后来,她又去了一家知名门户网站做娱乐记者,写明星采访,还差点想转型做调查记者,后来被领导和同事拦了下来。那段“编辑部的故事”趣史,我们今天还能在小王的微信公众号推文里翻到。那个时候,她的昵称还是“我是你荷哥”,所有同事都害怕并期待着,某天被“荷哥”当素材写了。
但是,跳槽到大厂,转型产品经理,写作能力就不够用了。小王发现自己“笨”到完全看不懂需求文档,就像“看天书一样”。她跟技术研发的同事一起开会,人家的发言她也听不懂,完全跟不上讨论节奏。她只能下笨功夫,把会议记录的录音转成文字,像拉片一样一点点看一句句琢磨。她还是对自己有信心:“不管什么事,只要你硬学,没有学不会的。”
小王后来发现,程序员们渐渐愿意跟她一起加班了。当她进入状态以后,写需求文档不再是一个困难的事了。她也慢慢找到了自己工作的习惯,“我不会强行要求说大家晚上几点几分要跟我开会,但我会把明天要干啥一二三四五都码好,绝不让事情在我的环节成为卡点,不给别人耽误事儿。”她还学会了一件事:要给加班的工程师买杯奶茶感谢。
在离开大厂以后,小王的发展状况,也会成为老同事们的闲聊话题。在一个流程化的厂子里,我还是个比较靠谱的搭子……而且,我怎么说也是个段子手幽默人儿,也许能给大家带来一点开心……”小王说道。
但是,小王的大厂产品经理生涯,也许让她成为了一个更厉害的人,却没能让她走上人生巅峰,它就像是一句话的例证——选择比努力更重要。小王奋斗了六年,但从没有在公司内部获得从0开始把一个新产品做出来的机会。她的日常工作,一直都是在一些已经成熟的产品上做修修补补的活儿,既耗费时间,也找不到成就感。“我有一个实验,做了一年都没推全,每个季度还要写一遍这个实验的总结,很痛苦。”
没有创新业务,没有带团队的机会,没有升职的机会,甚至晋级,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。小王说,她参加过很多次晋级答辩,但六年中只成功过一次。不成功的原因也简单,或是业务成果不显眼,或是答辩表现不过关。成功晋级的人,或是手上有得奖的过硬业务,或是表达能力足以打动评委。
自从开始做自己的APP以来,小王就不再参加晋升答辩了。她找到了时间的正确使用方法:把准备答辩资料的精力,用在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上。
离开大厂以后,小王的“工位”
小王读过经济学家何帆的《找事》,其中“不找工作,找事做”的观点让她心有戚戚。她告别大厂,就是不希望再接着“用时间换钱”。如果在工作中看不到努力的价值,也拿不出亮眼的业绩,干好干坏一个样,打工人能做的选择只有三个:内卷,躺平,扑腾。
小王从没有停止过扑腾。她在厂里参与的最后一项业务,是某个文艺范儿的创作者工具。同事们想研究抖音、小红书的创作者后台时,都会来借她的手机,因为,只有她的测试账号粉丝达到了一万以上,能够获得平台给予的高级权限。
虽然提起当年做的测试号,小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,选题现在看来简直“斯文扫地”。不过这次的做号经历,让小王发现了自己“靠副业生存”的可能性。她能把测试号在短时间内做到上万粉丝,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更新自己的自媒体,未来似乎已经水到渠成。
小王说,她一直很感激大厂的经历,这段经历,把一个文艺女青年变成了一个思维严谨、做事较真的职业人,也给了她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的机会,“跟我合作的人,都是在各自领域把事情做得很漂亮的人。”
作家从不依赖被雇用,而是自己创造工作,安排自己的时间。
——伍迪·艾伦自传
2024年新年第一天,小王在北京办了一次“好事发生”的用户线下见面会,并做了一个主题分享,题目是: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避免上班。她说,很多人还没有在工资之外赚到一分钱,我认为这是有问题的。
2023年她离职时,她在朋友圈发了消息,有几家公司马上来问她:要不要去上班。
小王在入行以来,只有第一份工作是投简历找的。后面每一个,都是有人缘加持,或是因为“好用”被叫过去,或是被领导介绍过去直接面试。她也会珍惜那些人缘,“我第一份工作的领导,到现在都是我非常重要的好朋友。”
但是这一次,面对邀请,小王点了拒绝,她说:我再也不上班了。
每个裸辞者首先要面对的肯定是经济压力。刚离职那几个月,小王接过好几笔广告单子,收入很可观,但这并不是常态,因为接单一靠人缘加持,二靠甲方有预算。到了6月,她整月没有接单,也就是没有一分钱收入。这让她一度焦虑要不要再找个班先上着。
中间她还差一点就签了个MCN,那家公司给小王的定位是“严谨思考的女产品经理为你挑选消费品”,挑选全网更好的杯子,全网更好的打底裤……小王最后没有签,因为签了以后又跟上班一样,不能决定合作方,时间不自由,还要被甲方爸爸挑挑拣拣。
“我不想再被挑选了,我厌倦了,对我被挑拣这个事儿深深厌倦。”
到了7月份,小王开始写《小红书运营手册》这个专栏。她将专栏在某平台上线,定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高价,一份500元,成了平台上最贵的专栏。一般情况下,知识付费博主们会把自己的课定在99元或69元这样的价位,吸引更多的人买进。但是,小王决定做一个有点任性的决策,“我觉得我这个东西写得就是好。我宁愿只有两个人花500块钱看,也不愿意卖给500个只愿意花2块钱的人。对,我的定价策略就是:我舒服。”
这个专栏近两千份的销售量,可能是小王新事业的转折点,也是确定她新身份的重要依据。这是一个可以持续迭代更新的产品,它不依赖小王的账号,只依赖她的“声望”。它的高售价,也决定了它不依赖大众层面上的“流量”。
在推广专栏的过程中,小王的“好人缘”也功不可没。在专栏的收入里,有三分之二是小王自己吆喝出去的,还有三分之一,都是友情渠道的力量。小王特别提到,很多做产品经理的前辈在中间帮过她不少,像纯银、刘飞,还有小报童的创始人少楠和lightory。
“为什么很多人愿意帮你?”“我没有问过他们这个问题,也许因为大家看我是个能做事的人,也能给大家创造价值的人。”小王说,这些年来,她一直给自己争取的就是“靠谱”的标签。
她自己在挑选合作对象的时候,也对“靠谱”的品质看得很重。她见过很多人品没问题但没法把事情落地的人,这些人只能当朋友,没法当工作伙伴。虽然做个人IP让她需要给自己做一个人设,但她也不喜欢用高大上的“创业者”自许,因为“创业”总是与“使命”“愿景”这些词联系到一起,这让她感到害怕。
“做自己擅长和喜欢做的事,又能把它变现,获取我赖以生存的物质资料,这就是我现在做的事。我的使命愿景很小,就是管好我自己,让周围的人高兴,让朋友认可,让为我花钱的人满意,就这样。”
人在世上快乐痛苦常常分不清
旁人说话也不必都句句仔细听
——《快三十了我还没有去过迪士尼》
斜斜斜杠青年小王,还有一个神奇的业务——她组建了一个橄榄球俱乐部。
她说,这个业务不为赚钱,只为兴趣。她喜欢打球,那就找场地,每周把大家叫到一起,可以教学,可以比赛,还有摄影服务,只收一点门票钱和拍照费。偶尔俱乐部活动还会接到冠名,给来参与的伙伴置换奶茶和吃的。
很多人把小王看做“精力管理大师”,问她为啥能干这么多的事儿,小王笑说:我并不是充着电就能跑的电子设备,我是个活人,我要睡八九个小时觉,我也会累,我也并没有比别人多干多少事儿。我只是把我干的事儿都发了朋友圈。
离职以后,小王还尝试了一种新的向世界喊话的方式。她和朋友孙长老合作了一首歌,《快三十了我还没有去过迪士尼》,她负责写词,孙长老定调子。后来,孙长老到北京巡演时,两个人还在现场合唱了这首歌。这件事的唯一物质收益来源,是在音乐平台上传后,得到的分成费用,人民币50块。小王给爸妈报喜说:小时候的培养没白费,见到回头钱了。
小王与孙长老合唱
小王在整个聊天过程中最“狂”的时候,就是说起音乐这一刻。她相信,自己绝对有音乐天赋,有很强大的乐感,“所有歌我听一遍就能弹”,上大学的时候,她还组过乐队。但是她又感慨说,从来没想过靠音乐养活自己,音乐也养不起。她想像着,如果对父母说“想来北京当个艺术家”,父母一定觉得很惊悚。
作为90后一代,小王觉得自己没有逃过“功绩主义”的影响。她回头看自己以前做的很多选择,发现有一个共同点是:她在努力降低对父母的解释成本,“我们仍然是功绩主义的一代人,希望追求父母期望的出人头地,希望向他们证明我自己能过好日子。”
上大学的时候,为了让父母安心,她考过教师资格证,也考过公务员,后来到北京,进了互联网大厂,父亲还是觉得她的饭碗不够铁。她在跳槽的时候,曾经在两家互联网公司之间做选择题,A是某个新兴业务,但还在内部创业阶段;B是“我爸妈耳熟能详的名企”,选B一定会让父母更放心。但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看,她错过了一个抓住风口的机会,因为在同一个竞技场上,A已经成为行业第一,B则在该业务上江河日下。
小王还能说什么呢,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”。
可能是当下事业上的成就感,让小王对曾经错失的东西没有多少萦怀。她说,自己对于前司并没有怨言,虽然晋升之路并不顺利,但在她所在的职级上,公司给了合理的薪资。
不靠工资活着,会带来很多的自由,比如不再把精力放在没有效的内卷上,不再需要面对办公室的世故,不再纠结是不是“跟对了人”。在自己想做的事上,小王还有很多想像力可以发挥。
她的生活,如今是一种自洽状态,用她的话说,“我的野心小于能力”。她能够养活自己,能够还得上房贷,也没有任何家庭成员需要靠她生活——除了一只名叫“恺撒”的小狗。她曾经深情表白说,不上班的意义之一,就是可以工作日宅家撸狗。
小王小时候最喜欢的作家是郑渊洁。她一直记得郑渊洁的一句话:人生没有论做什么,最重要的是一定是好玩儿。“我长成今天的样子,一定是因为小时候看多了郑渊洁的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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