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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月底，空心泡开出它洁白的花来，我这才注意到它们的存在，从此我就有了秘密果园。让我纳闷的是，从去年五月至今，我一再行走在这条路上，在那近9个月的夏秋冬里，它们是不在，还是在沉默？
不太可能忽视它的花朵，空心泡有干净的大白花，多是单生，朵朵大过一元硬币，带脉纹的花瓣有皱纹纸的质感，配上花心外围顶着饱满花药的雄蕊和中心蓬着一簇柱头的雌蕊，矮矮地从你腿边的绿叶丛里挑出来，醒目得很。
这些白色的花朵喜欢在傍晚开放，所以若是在回程路过它们，就更是新鲜可爱。那些访花的昆虫显然也深谙此道，总是在傍晚或清晨到来，美滋滋地埋头进食，任你对它拍来拍去。
被空心泡吸引的昆虫看起来很像蜂，仔细看却都是食蚜蝇。纤细巴蚜蝇一边进食一边虚张声势地拱着纤腰，缺伪蚜蝇在黑底子的胸腹间像模像样地装点着金黄的条纹与绒毛，这些行为与形态都是蝇类常用的花招，目的都是拟态有毒针的蜂类以欺骗或恐吓天敌。生存是件不易的事，需要勤劳，也需要智慧，这鸡汤适用于小小的虫，也适用于大大的你。
蚜蝇们也不吃白食，它们是很有效的粉媒，重要性不输于蜂。那些被拜访过的花朵很快会结出果来，诚实地说，红红的莓果才是我这灵长类动物对空心泡最大的期待。
空心泡在植物志中已更为空心藨。“藨”是个多音字，一读biao，指鹿藿或藨草等植物，读作pao时则是莓果的俗称。泡与藨的差异，是俗与雅的距离，分类学家显然在努力恢复汉字的雅正，不过对我这不求甚解的人来说，更接受还是那个根深蒂固的“泡”。
“泡”通常用指悬钩子属的果实，种类众多，各地有各地的泡。空心莓组的果实在成熟后与花托分离，故名，空心泡恰是其中一员。这类果实在植物学上有一个绕口令似的说法是“由多枚浆果状的核果集生于花托形成的聚合核果”，在我看来就是由一个个小泡泡聚合成的大泡泡团，所以还得叫泡。那些酸甜多汁的小核果正是“泡”供我们食用的部位，高梁泡、插田泡、三月泡、五月泡……各种泡藏在各地人的馋嘴记忆里，也成为乡党间沟通的秘语之一。
“泡”在四川方言里念作per，应是pao’er的简化，听来很爱宠。它在蜀地的指代范围也有所扩展，被用于多种外观呈颗粒聚生状的小巧果实上，比如桑椹，被称为桑泡，蛇莓则是蛇泡，但从植物学角度看，前者为瘦果包于肉质化的花被片内形成的聚花果，供食用部位主要是花被，后者则为瘦果集生于膨大的花托上形成的聚合瘦果，柔嫩多汁的部位是其花托（这个泡不好吃）。
春天的后半段，我不时去查看我的果园，等我的per成熟。它们起初都不动声色，四月里却突然加速，纷纷转红，那被绿萼骄傲地托举出的艳红多汁的果实唤起了我的童年记忆，也怂恿起灵长类动物基因深处的采摘冲动。
只是我的秘密果园并不大，也并不秘密，对许多小生命而言，成熟的果实即盛宴的邀请函，香味与色泽早将其广而告之。当我在四月中旬到达，那些甜美的泡儿上，有翅的蝽类已捷翅先登，不吃素的蟹蛛则潜伏于果旁，将果实用作捕食的诱饵。
我努力寻得一枚尚算完整的果实食用，我必须如此，这事关灵长类动物的尊严，我得让它们明白：我虽然身体笨重点嗅觉迟钝点，但我与它们平等。
小心的避开皮刺，将per连梗掐下来，红宝石般的一颗闪耀在初夏的阳光下，味蕾瞬间被唤醒，唾液也开始分泌，我毫不犹豫地将它放进嘴里，感受它在我的口腔里爆浆，它的酸甜，它的果香……
如果此时有人敢拽住我问：
它是泡还是藨？
是聚花果还是聚合核果还是聚合瘦果？
你食用的是果实还是花被还是花托？
我一定会打死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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