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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10月10日第116期 总578期
走进学堂时,我已快8岁了。那是1962年。不是错过了时机,而是那时规定满七周岁才可入学,以当年8月底前出生为限。因为生日小,报名也不要。六年制小学历程,我先后就读于三所学校,可叹其中两所如今已被岁月湮灭了。
回想学童少年,仿佛仍未走远。我最初的启蒙学校是房山县口儿小学。说到这所小学,就不能不先说说历史。
60年前的房山煤矿西区
地处北京西南的大房山脉矿产富饶,尤其是地下煤炭资源储量丰富,开采已有悠久的历史。此地被解放时,正归属民国政府河北省良乡县。而新成立的人民政权,则把这里划入人民政府河北省房山县。新中国成立后,政府又把这一带几十个村庄划入北京市“京西矿区”,在门头沟成立了京西煤矿公司。随着矿山建设规模增大,大批矿工家属来矿,子女教育问题亟须解决。
如今的口儿村村委会
大约是1954年,房山东矿子弟小学建成。建校工程推平了一座小山头,与校园毗邻的是一座砖石混凝土结构专家楼,还有几排矿工家属宿舍区,地名称“西地”。建在山上的矿小校园不大,可非常讲究,窗明几净,设施现代,还有操场。可惜,这么好的校园,除了一次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教导,一天也没有坐过。
建校初始,师资缺乏,矿上就从有点文化程度的矿工中选拔,京西矿区也从门头沟派来几位教员。矿小校长则由矿工会干部谭有觉担任。谭有觉的“觉”,在京西一带都发“豆角”的角音。他出生在门头沟山里,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老同志。当时正值病愈出院,矿上反复物色校长人选,认为他最合适。虽任校长一职,却也仅有高小文化程度。当时不仅师资薄弱,小学课本教材也没有,矿上就发动教师们自己编写。十年后,谭校长之子谭军与我在另一所小学同班。近日采访时他对我讲:我父亲那时编的一篇,还入了课本呢!校长校长,一校之长,那时这在当地可是个大众敬仰的人物,谭校长在矿区很有威望。
1958年,原河北省房山县、良乡县全域划入北京版图,合并成立北京市周口店区。矿小随之转交地方管理,此校更名为“口儿小学”。1960年,国务院决定,改周口店区为房山县。
记得入学报名那天,家里没人送我,是邻居一个姐姐带我去的。
在学校门口摆着的一张桌子上,放着一些正方形积木块。老师看过户口簿登了记,就叫我数积木。一、二、三……,数到十那一刻,老师已判断出我不呆不傻,便说道行了,回去准备吧。现在想起来幸亏没考别的,那时我还一个字都不识呢。不过有一弊必有一利。一位伟人说过:“一张白纸,没有负担,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,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。”正因为一穷二白,没有一点傲视他人的资本,所以在以后的求学道路上,才不敢丝毫懈怠。
作者童年
开学了,我没能走进那所现代化校园,而是另有所在。一年级的教室在另一座山的半腰,比主校区更高些。教室仅有两间,墙下部砌石,窗台以上是苇箔墙。据说,这里前些年是矿工扫盲识字班夜校。门前横着一条窄窄的小道,走偏了就会掉到坡下去。因此没做过课间操,更不用说体育课了。还好,都是山里长大的孩子,平时在山里跑,也算体育锻炼了。至于平时的文艺活动,印象中没有。不过在那年的新年,学校组织我们小学生参加在矿上俱乐部举行的庆祝联欢。刚入学的当然是看客。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舞蹈节目:一个头戴圆顶太阳帽、身穿白色短衫短裤的高年级小男生,手持竹竿,上有一个网兜,跑来跑去扑蝴蝶。这是我在口儿小学头回参加的文艺活动,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。
左侧为当年口儿小学本校的旧址
我家所在的洋房家属区比我们的教室更陡更高,还隔着一条大水沟。家属区依山势而建,一排排平房渐次攀高。小道石棱遍布,很难见到三尺平地。特有的环境,致使交通极为不便。汽车上不来,自行车一步也骑不了。不管什么物件,不雇驴驮,就得人背。
一次跟奶奶到山下潘家楼的铁匠铺,她买了个大铁炉子。那铁家伙死沉,恐怕得有七八十斤。只见奶奶把它横绑在篓子上,背起就上了山。我年纪小,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。那根本不叫路,是山区雨季流水冲出的小水沟。陡坡上的这小水沟,宽不足尺,却犬牙交错,步步难行。稍不留神绊倒,就会坠入山下。奶奶气喘吁吁,腰背使劲向前佝偻着,走几步就要找个高坎儿歇歇脚。这一趟可是不近,但除此之外别没有他法。就是这个费劲弄上来的大铁炉子,不久因我家搬迁,舍不得放弃,又从大山上背了下来。
从矿山视角眺望远方
去矿上和教室的山路也是狭窄崎岖,到晚上两眼一抹黑,出门走路要凭路熟和脚下感觉。即便条件如此,对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小学生来说,觉得是很自然的事。
这些都不可怕,上学路上的一只大公鸡却把我吓得不轻。不知这家伙怎么瞧我不顺眼,是不是似人世有些奸佞之辈一样,见到善良者就拢不住火。每次见到我,立刻就红了眼乱叫,乍起翎毛追着我狂喯。那厮横眉立目,支棱起脖子都近我肩膀了。每一次,都把我吓得落荒而逃。幸亏这里离教室很近,跑下那个小陡坡就到了。如今想起来倒也释然:你再豪横威风,过年时还不是被主人炖了。
教室里没有桌椅板凳,课桌是这山里出产的石板,桌腿是砖砌的。课桌很矮,上学来要自带小板凳,坐下正好。教学黑板是水泥抹的,只有老师的教桌是木头的。教室房顶很高,像个车间或大仓库。苇箔墙上开了多扇玻璃木窗,室内采光不错。
教室正前方贴着毛主席标准像,黑板旁边贴着印刷品《小学生守则》,大概是10条。第一条就是“热爱毛主席,热爱共产党。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”。
我的老师姓韩,尊名韩国平。在我们小学生的眼里韩老师高高的个子,浓密的头发,方盘大脸,话语不紧不慢。60年后,还记得他穿着黑布制服棉袄,袖口上沾满白花花粉笔末子的样子。韩老师对工作很负责任,常常牺牲休息时间上门做家访。那时我们都半天课,回家有作业,韩老师也曾走访抽查。他没批评过我,记得只有一次看不过去了,便对我提出要求:今天回家把你手上的皴好好洗掉。唉,惭愧了。别说手,就是脸,上中学前也没抹过油啊。多年后,曾打听他。听说韩老师后来犯了什么错误,被开回本县的原籍佛子庄村了。可我对这位启蒙老师依然是怀念的,人非圣贤孰能没有过。不知韩老师如今还好否。
矿山下马后的西区俱乐部(现已没有存)
入学的第一首歌曲即《上学歌》。没有乐器,没有可听的播放机,全是老师一句句口口传授。“太阳当空照,花儿对我笑。小鸟说早早早,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?我去上学校,天天不迟到。爱学习爱劳动,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。”60多年前我们扯着嗓子,荒腔走板从大山上唱出的这首歌,后来儿子唱了孙子唱,现在还在唱。只不过学唱的时间提前了,是在幼儿园。
学校本部通往矿上的台阶小路
那时的小学生课本也简单,只有语文和算术,授课老师也是班主任一个人。我们边学汉语拼音边识字,上下左右、日月人口等等,如果说给当今幼儿园的小朋友听,他们必定会呵呵鄙视的。再说学写字,田格本也有,但要花钱买。于是,一种小型写字石板和石笔就被学校要求为我们的标配。这种固定资产只要不摔,仅需一次性投资。
此种石板,我们雅称“画板”,尽管不是画画用的。它是由这里山区特产的一种岩石制造,石质分层明显,呈青蓝色,易切割易打磨。离我家几里地的一座山壁上,一个个巨大方洞犹如佛教石窟,非常壮观,就是开采石板留下的。这一带山村房顶以它代瓦,颇具京西特色。画板是经厂家按规格剪裁磨平后,四周镶以木框制成的。木框不加油饰,板面大小适中。画板平整,两面都能用。木框上钻俩眼儿穿上带子,可上肩斜挎。书写工具同样是石头的,我们叫它“石笔”。石笔材料可不一般,学名“滑石”。它的用途很广,中药铺里的“滑石粉”就是这种石材的粉末。滑石在京西山区有矿藏,还出口国外。文具厂把滑石切割成筷子头粗细的四方形,然后按标准打磨,装盒出厂就成了我们小学生的书写工具。学生画板和石笔在百货铺有售,价格也不贵。即使不贵,也有不买画板的。有家长自制,自裁自磨,不镶框,曾见有学生挎着,学校不管,同学不笑,倒也实用实惠。
铅笔橡皮齐备了,铅笔盒没有印象,入学新书包肯定是没买。回想当年一个小学生,屁股后面斜挎旧布兜子外加一块石板,走在上学的山路上,也是一道风景啊。在我报名上学前,父亲却给我买了新算盘。看来,身为木匠的老人家是很看重计算的。才入学暂时用不上,因此就少了一份挎件。若把此物也挎上,那就更有瞧头了。说来又是惭愧,我这大半辈子见到数字就犯晕,两位数乘除就懵灯,真的辜负父亲他老人家了。不过头脑简单愚笨有弊也有利,那就是从来不曾算计过别人。
文具装备如此简陋,也没有影响我们的学业。学习生字,不急于往田字格本上写,老师带领全班空手比划,“横竖撇捺弯折勾”,学生们一边比划一边齐声喊出。似读似唱,童声郎朗。想必有家长路过,也要驻足片刻聆听呢。待学会后,才用小画板练习。石笔很好用,捏住书写,写完用破布头一擦就行了。至于往本儿上写,那是放学布置家庭作业的事儿了。如今若有人说,没有纸笔怎么能学习呀?我说从来就不信这个!多年后我采访延安时期的老红军时,他们告诉我,当年他们部队战士扫盲,就坐在地上,拿树枝木棍在地上写。只要人想学,哪里都是课堂。同样,出作品,绝不是非得在沙发靠椅大班台上,决定的因素是人。有一首经典歌曲的作者曾对我说过,那首歌曲的草稿,就写在一张烟盒纸上。
在口儿小学期间,我没有在主校校园上过一天课。只是有一天,老师让我们到另一个地方去上课。那教室在口儿村村头的一个小院子里。一溜高台阶,老房子紧靠山岩。在那里上了几天课,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木桌的舒适和能伸开腿的木凳的温暖。近些年才知道,那院子从前是村里私塾。出于对那次温暖的怀念,每次旧地重游,都要去瞻仰一番。
我的童年是在物质生活窘迫中度过的。当然这里所谓的“窘迫”是相对今天的富足而言。几千年来我国劳动人民处在社会的最下层,而煤矿矿工,却是这最下层里的最底层。新中国成立后,煤矿工人翻身解放,生活有了基本保障,但并不富裕。尤其在20世纪60年代前后,受到“大跃进”冒进的负面影响,国家又遭受了自然灾害,加之国外对中国的封锁和施压,我们的生活遇到了很大的困难。勒紧裤带吃野菜,小学生也不能例外。我曾随母亲到山上挖过野菜,也曾见有人家用玉米皮熬过淀粉,学前也曾为要吃白窝头哭喊。当时家长为紧让着孩子,自己饿着肚子,还要坚持上班劳作,更不容易。当年的饥饿感,今天已经忘了什么滋味。可有一样,那就是一个小学生的经历,让我几十年来,时刻不敢淡忘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内涵。
那时的小学,在穿戴上同学之间也没有攀比的。大家都天下乌鸦,所以也不在意。不像如今小学生除了统一校服外,另春有春装,夏有夏服。那时布料从里到外都是纯棉,需按国家定量发的布票购买。我穿的衣服,都是家长缝制的。冬季过后棉改单,裤子短了往下传。奶奶纳鞋底、烙袼褙给我做的鞋,比大栅栏老字号的还真材实料。但新鞋“啃脚”,刚穿常常把脚后跟磨破。学校里有同学衣服上了补丁,也绝不会有同学嘲笑。虽然雷锋的名字我们小学生还没听说过,但他那“新三年,旧三年,缝缝补补又三年”的格言,实际上就是我们当时的真实写照。
矿山原百货铺老房子(今已没有存)
那个年代一年级小学生的课余生活很简单。那时塑料还很稀少珍贵,矿上百货铺只有铁皮的、橡胶的、布缝的、木头的玩具,一般家庭也不给买。有时跟家长去买东西,我只能趴在玻璃柜台边上瞅瞅。所以我没有什么玩具,也没有儿童书籍,大部分时间是自寻快乐。我们曾玩过“一钻洞两钻洞”游戏,带有浓厚的矿工生活色彩。两个孩子面对面架起手臂呈矿洞状,其他一群孩子拽着前一人后面的衣服,依次钻过,转圈反复再钻。多少年过去了,那边钻边唱的儿歌仍在耳畔:一钻洞,两钻洞,小工人去劳动。穿好衣服戴好帽,小工人钻进洞。人们常说艺术源于生活,矿工子女的游戏做了更好的诠释。还有一种裆下夹着树枝当马骑,一边跑一边不停地“驾、驾”。一次,高低不平的房前陡坡把我摔坏了。前额鲜血直流,有人去家里报信。焦急万分的奶奶赶来,解下她缠裤脚的腿带子给我包扎,拉着我朝另一座山上的矿医院跑去。那白大褂医生看了伤势,找人把哭闹不止的我双手夹头提了起来,才上好了药。
或许是天性,除了自娱自乐,一帮孩子还乐此不疲地热衷于“打仗”。这仗可不是游戏,而是投掷石头的热战。敌对双方以地域划分。我们洋房家属区与砖房家属区两方孩子也说不出为什么,只是毫没有理由地相互攻打。我们地势居高凌下,他们只得往上攻。这坡度够陡,也够长,因此占便宜的总是我们。满山的石头,我们可劲儿地往下扔,下边经常有“挂花”的。一次把一个孩子打得头破血流,家长拉着伤者上来挨门挨户来找“凶手”。这事,谁认账啊?过后听我们的人说他活该,因为他是“艾森豪威尔”。很长时间里,我都一直认定他就叫“艾森豪威尔”。多年以后,才知道那是当年美国总统的名字。尽管战事常起,可在学校里没听说发生过复仇斗殴之事。我想这要得益于长坡对峙,乱石齐下,看不清对方谁是谁。再说,都是小孩子放学后胡闹,一般没有记死仇的。
洋房家属区已被夷平为荒野之地
就在这当口,父亲被调往十几公里外本矿东区,我家要搬走了。从此,我告别了仅读了不足一个学期口儿小学。
尽管读书时间短暂,还是很怀念口儿小学我的启蒙母校。当然,也怀念着我生于斯长于斯的煤矿西区。儿时的一幕幕情景,常常如过电影一样,一帧帧在我脑海中浮现。至今,我竟还记起几位同学的姓名。但他们的面容,已经完全模糊了,现在即使迎头碰面,也不会认识了。60年后忆乡愁,记忆中一些恍恍惚惚的零星片段,如雾笼群峰,隐隐约约依稀难辨了。
说也神奇。最近回乡小休,那天走在煤矿东区路上,突然被一女士叫住。看你眼熟,你是康胜利吧?打住脚步端详着陌生的面孔,我非常惊讶。请问您芳姓大名?面对这位老同学,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。在口儿小学咱们还是一个班的同学呢!她报出了自己姓名、当年几班和老师姓名,我仍如做梦一般。天哪,太神奇了!果然是我的老同学!整整60年啦,从未谋过面,她竟能大海捞针认出我来。意外地邂逅,让我激动不已。后来她成为中学老师,多年前到北京城里工作,前些年就退休了,也是回来看看。没想到,这次回乡,还能有如此大的收获。
虽然这所学校在岁月的时光里早已消失,但她会永藏于学子心底。怎能忘记,在那大山深处,曾经有过一所矿工子弟学校——口儿小学。
2023年10月5日于京西三里河
康胜利,北京房山人。北京大学艺术学系研究生学历。中国作协会员,中国摄协会员。中国作家协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,中国散文学会四代会代表。曾任中国石油文联副秘书长,兼任第六、七届中国石油摄协秘书长。著有报告文学集《遥远的回声》、《风雨如歌》,长篇报告文学《石油师人—转折》、《八千里气龙越神州》。《浴火布尔甘》入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课本。曾获“人民文学杂志奖”、“中国当代散文奖”、 “中华铁人文学成就奖”。
编 辑:方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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